2007-5-22
《特写:阿巴斯和他的电影》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
为什么我会纳粹德国的历史有着极大的好奇心,这里面最大的原因是什么?一方面对于少不经世的男孩子的阶段,纳粹军队整个视觉形象的包装的冲击性是惊人的,但是纳粹德国被彻底否定的判断也无庸置疑,这里面存在着非常诡秘的心理混乱状况,譬如,转换为仅仅是希望自己国家的武装力量的服装漂亮一些的愿望。另一方面,随着自己的见识的增长,发现纳粹德国整套视觉呈现背后其实是和那种意识形态有着密切的关联,发现所谓“意志的胜利”并不仅仅因为和纳粹有所连带就变成恶毒的虚妄,而到另外一个领域也许能成为一种美好的“理想国”,这样种种“清醒”就让人更加痛苦。面对纳粹德国,于是最大的欲望就是寻获某种可以帮助自己思考自己的资源。
他山之玉,昨晚一个工程学意义上的工具,仿佛拿来就用,效率最高,但是对于历史认知以及期望这种历史认知可以抵达现实,甚至在延伸到未来愿景的构想中去,这时候他山之玉就很难直接拿来就用了。因此,对于纳粹德国历史的好奇心不断地带来一些警戒,就是德国以及在欧洲的德国和我身处空间的历史并不那么相似。这一点就像我们说纳粹大屠杀和南京大屠杀都用“大屠杀”这个词来概括,但是在历史、文化以及事实的脉络中差异依旧非常明显,纳粹主义的种族论调以及这种论调和整个欧洲的反犹史的关联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和亚洲的状况进行混淆的。
德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克劳斯·费舍尔的两卷本《纳粹德国》的中译本出版后,他的一卷本的《德国反犹史》的中译本又放在眼前。根据我自己的心理需求,我打开此书最大的兴奋自然不是寻获大量的历史的“史实的细节”,而是希望能够了解作者如何面对“史实的细节”,或者说他如何发现、归置和分析这些“史实的细节”的背后思考方式。因为对于这种方式的捕获,应该可以消解简单的历史表面行为的类别,这种简单的类别也许就抹平真正重要的“历史躯体的皮肤”的差异,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比如对日本人为什么不像德国人那样忏悔的简单质询。
克劳斯·费舍尔在这本厚厚的书的结尾处称大屠杀是燃烧的祭品,历史学术以此强烈的意象性的语言结尾,可见这本书内在的高强度的情感性质。作者的这本书以“致谢”开始,这很常规,而这个“致谢”却是以恶梦作为开局,这确实就不正常了。作者的梦境中充满了尸体,在试图掀开尸体找到出路的时候,从恶梦中惊醒,惊醒的时候一声冷汗。由此我们知道作者在写作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研究,这个研究的对象是一种多么恐怖的领域。《德国反犹史》书中的最后两个章节是“大屠杀”。作者说这场恶梦预示了两样事情:第一,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是“一桩最原始的罪行”;第二,作者“对自己能否理解,并对这桩罪行加以揭露与阐释产生了潜在的疑虑。”
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如果是超越了理性可以理解的范畴,正如费舍尔引用利奥塔的话,“如果一场地震摧毁了一切测量工具,我们又该如何测量它的震级?”面对这样的困境,作为历史学家的作者就必须坚持一个原则,要把“大屠杀”的“戏剧结果”放置回历史演进的逻辑中去讨论。因此,费舍尔梳理了欧洲反犹历史的脉络,以及其中思想发展的脉络,这种梳理甚至在面对不同术语的时候,作者都希望能够经由语言的分析接近“本质”。作者的严格的工作方式抑制着前面提及的巨大的情感因素的原因,在于作者对这本书籍写作立下的目标和宗旨。
费舍尔在《德国反犹史》的引言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了,“指导本书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力图避免在叙述过程中通常会碰到的两个极端:恐德症和道歉性质的修正主义。”“如果一种解释是处罚性的,另一种是开脱罪责的,且两种都无法接受,还有哪一种解释性的策略更能让我们接近事实的真想呢?”“本书的主旨既非有所指控,也非开脱罪名;既不是设计欺骗性的逻辑陷阱,让每一个德国人都背上谋杀性的恐犹症的罪名,也不是做一个逃脱的缺口,让所有民众都远离应负的道德责任。”
一个类似如此惨重的历史状况,我们经常会在这两个思路中摇摆,通过将罪责归结一人,而使得绝大多数参与者免遭;或者,在对每个参与者进行道德清算的时候,很轻易地将此清算引申到对一种文化、民族进行本质或者本性“恶”的攻击上。费舍尔则更希望做出的是一方面绝对不给希特勒免责,但是又能够“对于进行这场战争的异常人物以及需要对民众进行洗脑、诱陷、拉民众下水和为大屠杀寻找正当理由的一整套心理机制和组织机制,都需要做详细的解释。”这种工作思路让作者面对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因为理所应当作为“再现历史的飞轮”的一手历史资料在大屠杀这个历史史实中非常不确定和不可信。“大屠杀是由一个其官方资料皆不可信的犯罪政权所为,因为他们都是谎言家,所有罪犯头脑普遍都有的思维混乱,如疏忽、说话迂回累赘、夸大其词、伪装、使用委婉语等,他们都一一具备。”面对,这种情况费舍尔大量使用了日记、自传、文学作品、杂志、画报、新闻以及其他跨学科的二手资料,以及对其他的历史研究文本做出了再次分析。这种写作方式使得在读这本历史学著作的时候,读者经常有看文化批评之类书籍的感受。譬如,在我熟悉的电影史领域,作者就对魏玛时期的德国电影进行了分析,而这个分析也必然地讨论到西格弗里德·克拉考尔的经典理论。
克劳斯·费舍尔并非那种让人思维癫狂的思辨性历史学界,他的历史写作的目的不在于颠覆,也不在于要描绘出彻底异于想象的历史图景。他的情感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促使此书的写作翔实而冷静,但是又不是极度的繁琐和极度的缺乏热情。这本书仿佛是一个火焰渐渐熄灭,但是依旧发着红色光芒的祭品。这个祭品是奉献给德国、犹太人,一切受害者,以及作者自己说的是给未来一代最为珍贵的生命礼物。
2007-6-2
《德国反犹史》【德】克劳斯·费舍尔 江苏人民出版社
如果我们买回一盒袋泡茶,会不会对包装上的提示产生深刻的思考?很难,就如同苹果掉到牛顿的脑袋上才有作用。当代思想家斯拉沃热·齐泽克对着一个标着“中国调味品”绿茶包装袋上的宣传语,端详出了门道。宣传语称绿茶具有抗氧化的功能,可以抑制游离基的有害分子。于是,齐泽克引申到象“集权主义”这种概念就是抗氧化剂,它阻止思想的游离基的产生,从而保证人们的精神健康。
如果我们掉在一个真理一样的思维模式中,我们很难说出错误的话,但是也很难说出真正有效的话。齐泽克在这本《有人说过集权主义吗?》的文集中,有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例子。他在讨论前南斯拉夫内部的种族问题的时候,斯洛文尼亚人的身份使其成为一个局中人,他迫切地希望激发出一种基于种族的历史语境而后能超越这个语境的讨论方法。因此,他举一了一个例证,一次电视谈话节目中,安排了一个塞尔维亚人,一个阿尔巴尼亚人和一个奥地利的反战人士。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各自在自己的立场上阐述了一番后,这位奥地利的反战人士请求他们无论各自有什么想法,但是千万别再相互屠杀了。听到,这位反战人士的话后,在座的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感到迷惑不解。齐泽克就此事例狠狠地清算了一番反战人士,他说如果那二位恶斗的局中人相互望了一眼正好是南斯拉夫问题解决的希望,而那位反战人士的空泛絮叨完全把种族主义问题非政治化了,而这个思路恰恰完全于事无补,因为南斯拉夫的种族问题恰恰是参与这个空间的政治恶斗的所有参与者共同虚构的神话。
种族主义的不可超越的话语暴力,或者说这种意识形态统合的能量就如同前述的“抗氧化剂”一样,抑制了思想的游离基,让所有企图超越这种思维魔咒的努力都化为乌有。齐泽克也就是在此思考的路径上对这种词汇和概念做出粉碎地打击,把神话和制造神话的意识形态策略全然瓦解掉,然后,看看是否可以有新生的可能性,这种新生的可能性才是当代思想家应该提供的思想产物。在本质上,这种思想产物必然就具有了恐怖性,因为它一定是反经验的,反日常的,甚至看起来都是反道德的。为此,我接着讲述齐泽克在这个前南问题的事例上的精采表演。
齐泽克在批评完那位奥地利的反战人士,此君基本上肯定是那种自由主义民主派的典型代表,而在此,他设计了一个检验读者内心种族主义思想的简单方法,把解剖刀递给了读者自己。这个方法是他对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著名人物罗伯斯庇尔的一段妙语进校改编。在法国大革命的暴力和恐怖达到巅峰的时候,罗伯斯庇尔在一次国民大会上拿出一个小册子,这里面有一些国民议会成员中的叛徒的名字,然后,他说,“如果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现在担心他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个小册子里的话,那么,这种担心就无可争辩地证明了他是一个叛徒!”齐泽克的改编是:“如果读了上面那些话(指齐泽克就此事例所做的批判),谁要是对我关于那个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之间的交换眼神带来了一线希望的观点感到一丝局促不安的话,如果他对我公然讥笑那个可怜的、善意的反战主义者感到一丝不安的话,那么,这种不安就无可争辩地证明了他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当我接过这把解剖刀的时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试图调停种族恶斗的愿望,一定是承认种族主义的神话前提者的愿望!
目前,这个世界充斥着代言人,这些代言人看似各种民意的代表,也是各种神圣不可挑战的意识形态神话的代表,他们随时带着大剂量的思想抗氧化剂,对所有游离思想进行扑杀。他们将“集权主义”构造化为“恶毒偶像”,也就是将“集权主义”升华为一种行之有效的理论概念。而本质上“集权主义”仅为一种“权宜之计”出现的,“它非但不能使我们开动脑筋思考,迫使我们获得一种新的洞察力来分析它所描述的历史现实,反而免除了我们思考的义务,甚至主动阻止我们去思考。”当我们安静思考一下,还有哪些词汇,如同“集权主义”一样,无论是来自光辉的系列还是幽暗的系列,但是它们却一致地成为每时每刻阻止我们思想出轨的警察?这些词汇肯定多到吓人,原来我们的思想有着如此多的保鲜剂,只不过令人担心的是这种思想已经是罐装思想了,令人恐怖的是其生产日期和时效也许从来不做标识。
2007-6-13
《有人说过集权主义吗?》齐泽克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7-6-25
《阿佛洛狄特: 感官回忆录》 伊莎贝尔·阿连德 译林出版社
《生活有意义吗》 约翰·科廷汉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第三世界的困境或许就明白无误地在《新人生》中呈现出来,这部关于追寻“新人生”的旅程的小说在一开始就让我想到了墨西哥导演阿方索·卡隆的电影《你妈妈也是一样》,在这部电影中,年轻人寻找着叫做“天堂之门”的海滩,在寻找的过程中磨砺成熟,而这个“海滩”究竟如何变得完全不重要。在后发展国家的精神症候中,这种针对一个“乌托邦”的寻找过程的奇异性成为表达的“类型”。帕慕克的这本小说在厚度和技巧层面都完全超越了这部电影,《新人生》也完全具备“电影化”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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