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裔日本导演崔洋一,在那部票房极其成功的《库鲁》之后,回到了他的电影创作的起点,再次进入旅日朝鲜人的主题。与他那部最初获得很大荣誉的《月亮在哪边》一样,2004年的《血与骨》也是改编自韩裔日本作家梁石日的小说。《血与骨》这部畅销小说是梁石日的半自传式的作品。这部小说在1998年面世时,因书中描写凶残暴力的情节太多,因此作者认为很难被拍成电视或电影。但是导演崔洋一却经过6年的精心准备,做了大量的采访、调查,同时力邀北野武主演父亲的角色,最终北野武以“Beat Takeshi”的署名在本片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演出。
东亚地区的近代国族记忆和国族历史的展现成为国家之间的角力的地带,而肯定也是东亚地区的艺术家不可回避的一个主题。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电影生产的环境下,不同的作者对于自己的历史也有着完全不同的“扭曲”的表达方式,顾长卫的《孔雀》的温暖化和淡淡的伤感是一种抒写方式,而身份更为特殊的韩裔日本导演崔洋一在《血与骨》中采取的方式却完全不同,在后者中表演上的逼真写实与画面上的精致漂亮结合成一种魔幻写实般的诡谲表达。
《血与骨》中,金俊平这个角色成为一位超级冷血的人类,或者某些时刻你可以把他称作野兽,因为他以一种反人类的姿态出现。如果说1979年,今村昌平在他的那部激进的《我要复仇》中塑造过夏津岩这位杀人野兽,而《日本时报》也说金俊平是继夏津岩之后第二位令人难忘的冷血角色,但是如果我们透彻地思考国族历史和作者立场,还是可以看成这两个人物的立意还是存在着巨大的不同。今村在《我要复仇》中,通过将人全然野兽化和剔除对人的暴力的社会性原因的讨论,来质疑整个人类文明的某种内在的荒谬性,质疑血缘和宗教的虚弱,将日本昭和年代的罪恶史转换为两个家庭内部的犯罪史,这里是激烈的批评。在金俊平这个角色中,作者在对自己的父辈的追忆和想象中,更为深切的是关于朝鲜族群近代史的悲剧性,这是一个父亲的悲剧,这是一位为了生存,为了维护自己的力量的父亲的悲剧。
崔洋一导演在这部作品中用精致的摄影展现金俊平的暴力,也呈现出这个人暴力的背后紊乱和悖论,在自我的需要和欲望的驱策下,他可以去呈现某些人的感情,而且他依然是可以去爱的。他在面对那些被他自己摧毁了人的时候,一丝荒谬、暗讽的爱从金俊平野兽的躯壳中冒了出来,这里面透露出暴力背后的裂缝和悲剧。他面对日本情人的清子的无尊严的存活,没有完全采取了决然地漠视和抛弃,最终他亲手了结她最后的生机。在女儿花子的葬礼上,他对女婿的暴力性的发泄,以及自己作为力量象征的躯体开始变得残疾,这些都是导演对暴力的潜在的置疑态度。崔洋一不是一个对自己历史和文化的彻底质疑者,他对自己国族的苦难历史的悲哀,在暴力的缝隙中滋生而出。影片中,朝鲜民族和国家的近代史的悲剧被巧妙的构置在叙事中,从“大日本帝国万岁”,到“朝鲜独立万岁”,以至于“金日成将军万岁”、“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万岁”的口号的更迭中,金俊平以及他的儿子们的暴力倾向和某种内在的民族诉求联系在一起。这种暴力一方面构成了漂泊的人群的求生、征服和自我证明,同时也构成了苦难民族的莫明的骚动和激切。
崔洋一自身的处境带来一种超然,同时也带一种更为深层的焦虑,在他的“血”与“骨”中,宿命的“血缘”和“骨肉”联系变成一次充满想象的、暧昧的倾诉。在凄冷的北朝鲜的冬夜,金俊平轻轻发出“哦”的一声后,画面再次回复到影片的开始,一艘轮船载着白衣的少年们驶向大海的另一端,那一端不是欧洲移民看到纽约的自由女神像,而是大阪林立的冒着烟的工厂烟囱。一个非人的生命史终结了,一个民族的生命史依旧漂泊,一个族群间的紧张依旧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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