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庆春 “内化为家庭之战的世界大战:斯皮尔博格的美国人忧郁”

当今世界的最大的趋势是全球化的趋势。全球化趋势的最大动力是资本欲望，资本需要全球市场进行自我增值。这样在资本全球化的视野里，即使不同地区虽然被迫进行着产业分工（垂直分工），但是这些地区被视作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无疑是极大的挑战着伴随着法国大革命而来的传统的“想象的共同体”概念——民族国家的概念。那么，全球化的趋势（也是后工业国家的“世界”的概念不断强化的趋势）造成一个只有“内部”而没有“外部”的景象，因为“地球”只不过是“地球村”。这样，在地球上的所谓“外部”仅仅是那些苟延残喘的后进国家，但是他们的市场肯定要完全开放，这是发展中国家本质上是“待全球资本开发国家”；另外一种“外部”是自绝于世界的国家，这种国家按照小布什的定义是“邪恶轴心”，这些国家在本质上是“待全球资本的暴力机关征服的国家”，虽然我可以质疑难道“恐怖主义”不能在某种程度下被理解成特殊的“阶级斗争”，这种阶级斗争是发生在全球化趋势造成的垂直分工以及资源占有的绝对不对称的现实中的，这种资源的不对称状况甚至包括了对不同文明的先进或者落后的判断。
通过以上简单的分裂和表述，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全球的内部其实有着一个裂隙——“世界一家”或者“世界是一个帝国的内部”，也就是说世界是多元构成的整体，还是世界是一个帝国的不断拓殖的结果，这个“帝国”自然是美国的代名词。在美国的社会中，国际新闻的受关注程度远远低于国内新闻，国内的全国新闻受关注的程度也低于本地新闻。我要说的是美国为主体的全球资本主义将“国际”（internation）变成了“在地”（local）的时候，美国的主流民众的生态却更为自然将“在地”问题看成最重要的“国际”问题，尤其是911之后，美国本土的遭受攻击的突然发生，美国保卫战的意象已经成为美国解决全球问题的代名词。
本文就是试图通过对斯蒂芬·斯皮尔博格的《世界大战》做一个简单扼要的分析，来佐证上述的判断。2005年拍摄的《世界大战》对于斯皮尔博格算是一部以影迷身份的致敬作品，也算是一直有着严肃思考要求的电影导演的一部关于美国当下问题的“时代剧”。这两个身份的混合一起构成了美国主流文化的韵味，有个体的历史趣味的追求和对当下的思考的双重欲望的投射使得这个韵味显得不太单薄。斯皮尔博格和克鲁斯一起讨论合作事项，在可供选择的三个剧本中，两个人心领神会的挑中了这个根据一部经典科幻小说改编的计划。
《世界大战》是用第一人称所说的故事，正如这部电影的编剧所言这才符合原著的精神。那么H·G·威尔斯在这部小说中的原始精神是什么呢？这位现代科幻文学之父，同时又是一位参加过费边社活动的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他在小说里仿佛预期了欧洲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精神创伤，作者对武力的反对以及对“大劫难”的寓言性探讨就说原小说的宗旨。斯皮尔博格作为911后的美国人，非常迅速和直接地寻找到这部作品的寓言价值，同时也利用911后的美国的悲情意识，试图强化“大劫难”的治疗作用。对于斯皮尔博格而“大劫难”带来了一个幻觉的复苏，这个幻觉就是“我们是一体的”，在这里威尔斯的世界一体的想象（这位小说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参加很多国联的活动）到这部电影里转换成了“美国是一体”的表现，这也是这部小说在1953年的被搬上银幕的冷战版本和这部2005年的后冷战版本的极大的不同。导演斯皮尔博格在这部影片中最终的表达就是：“我们只要团结就能解决问题”，这个团结的象征在电影中转换成一个“家庭的寓言”，一个父与子的亲情重建的故事。
斯皮尔博格的《世界大战》的笔墨重点放在“一个家庭的内在危机因为外来的灾难而获得解决”上，这个家庭危机能够解决是因为危机之下父亲的责任感被唤醒，甚至这种责任感带有强烈的“自扫门前雪”的狭隘，正是这一点一种自私的无畏和儿子的“无私的无畏”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合拍，危机之下的“责任”使得“自私”和“ 无私”不再是一对冲突，而是一对互补的关系。斯皮尔博格在此试图规避了造成“家庭”内部的分裂，这个分裂其实是指向美国内部的某种分裂的。当然这种导演有意或者无意的规避使得这部作品的“斗争性”大为下降，也减轻了作品可能带来的震撼力。
在家庭内部的斗争性被减弱的时候，内部和外部的斗争是怎么样的呢？在《世界大战》中，整个故事的最大的戏剧性的建构是在地球和外星文明的战争上的，也就是这部影片的外来危机其实是地球受到攻击。但是，在这部电影中，地球作为整体，或者说这个整体想象下美国的外部几乎完全被遗忘，只是孤立地表现为美国受到攻击。相比而言，对美国国家政策做出更多批判的《明日浩劫》，地球作为一个整体还是相对得到更多的表现。在这部《世界大战》中，“美国之外”受到攻击仅仅在美国的新闻中得到了只言片语的表现，新闻报道中提到欧洲受到攻击，以及在父亲和坚定的反抗者（藏在地下室中的男性幸存者）的对白中带出了“在日本有人击毁过外星人”。“美国之外”的极大的忽略，符合了斯皮尔博格将此问题降格为“家庭”问题的思路，也暗合了美国主流社会中对“世界”的无知和忽略。


那么对于属于美国内部的真正关心的外部的信息是什么呢？其实在这部片子中，真正的来自外部“入侵”的现实景象应该是这部电影的开始部分，这个部分是集装箱码头的景象。汤姆·克鲁斯扮演的主人公是一位开着吊车的码头装卸工，而整个码头搬运业和以此对应的美国传统制造业却是美国的衰退地带[i]。这个衰退的对称景象是亚洲制造业的崛起，电影中指明“货从韩国来”。这个传统的机械工业的景观带着一种原初的工业社会的感伤，这种感伤和家庭的破碎一起与入侵者的高科技的未来景观产生了很强的对比。同时，汤姆·克鲁斯的产业工人穿着夹克衫的形象（为此服装设计师为他设计了60套夹克）在好莱坞电影中是难得一见的蓝领产业工人的形象。工人形象和生产场面的图景在好莱坞这种制造消费文化想象的机器中本身就是受到压制的。我可以作为参考的只有马龙·白兰度在《码头风云》中的演出，这个演出自然和工会有关系。而这次《世界大战》中在码头的少之又少的景象，几句寥落的对白中也提及了工会。这里码头、装卸工以及工会，都是美国社会中仅存的工业图景和这个图景后面的社会阶级状况了。一个可以带出复杂的社会现状的码头工人形象，在这部电影中转型为“破碎家庭中的父亲”，这样一种复杂社会生态被带入到一个普适的美国式的男性英雄的再造中，社会的复杂性恰到好处地在被带出的同时被遗忘了。这正如《角斗士》中的男性英雄再造的模式。[ii]
在斯皮尔博格的版本中，H·G· 威尔斯对扩张者的批判，转换成了一种带着伤感的内部的自我治疗的作用，而保留了仅仅是要尊重威尔斯对于“先进武器”的想象力。观众们也许会被这个内在的忧伤打动，但是对于习惯情感故事的观众来说，这个故事的忧伤又太过意识形态化了，但是如果对于科幻动作片迷来说，这部作品迟迟才出现的真正具有对抗性的动作场面却完全让他们失望了。我在此处强调的真正激烈的对抗场面，当然这不是指大逃亡的背景性画面。斯皮尔博格的内在感伤也许将这种外部戏剧构成完全压抑了，这点和，和李安的《绿巨人》的情况相似，《绿巨人》的动作场面的迟迟呈现是因为李安深陷在父子的伦理性诉求上。在《世界大战》中，真正的对抗——具有细节性的，一对一的场面在那如同蛇一样的机械臂深入地下室才开始的。当这种危机真正落实到自身，观众才感受到真正的恐惧和抗争，无疑这种做法所可能产生的强烈的视觉－心理震撼效果是来得太迟了。
在《世界大战》中，斯皮尔博格将全部戏剧拘泥在一个家庭的受难记以及在这种受难中获得精神拯救，作者的内心需求将故事转换为“美国内部”和“家庭内部”的诉说，于是，影片最初和最后出现的地球的景象[iii]，也成为一个忧伤美国人的独白。这种独白带着一种帝国公民的久远的感伤气息。


影片基本资料：
世界大战 War of the worlds
导演：斯蒂芬·斯皮尔博格Steven Spielberg
编剧： 乔斯·费瑞德曼 Josh Friedman
大卫·考伊坡 David Koepp (screenplay)
根据H·G·威尔斯的小说改编 H.G. Wells (novel)
摄影：赞努斯·卡明斯基 Janusz Kaminski
演员：汤姆·克鲁斯 Tom Cruise
达克塔·芬宁 Dakota Fanning
贾斯廷·查特文 Justin Chatwin ....
类型：动作 冒险 科幻
片长： 116分钟
国别：美国:

剧情梗概：
雷· 弗瑞尔是生活在新泽西的一位码头装卸工。他和他的家人非常疏远，离异的妻子和孩子对他都没有什么亲密。他的生活有点紊乱，有点找不到北。她的前妻把一双儿女留给他，和他生活一段时间，他试图找回亲情。这时藏匿在地球地下的外星文明开始了对地球的攻击，他所在的小镇面临灭顶之灾。雷带着两个孩子卷入了潮水一样的逃亡人情，雷竭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想保护这两个孩子。雷把家人的安全看成第一位的的想法和儿子发生了矛盾，儿子坚持参加了反击的军队。最终外星文明被地球上古老的细菌所击败，而雷和孩子们在这次灾难后终于走到了一起。

[i] 美国码头工会和美国传统制造业的关系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例如，中国在加入世贸谈判的时候，在钢铁工会和汽车工会等传统制造业工会都持很强烈的反对态度，因为这些美国的夕阳工业无法抵御中国这种世界制作基地的入侵，但是美国的码头工会，尤其是西海岸的码头工会确实欢迎中国加入WTO的。《世界大战》中最为简单的一个开头，其实包涵着一种复杂的美国现实。
[ii] 《角斗士》正是小布什上台后的第一次奥斯卡颁奖的大赢家。另有意味的是小布什这位出身东海岸的金融家族却非常习惯地将自己扮演成西部的牛仔形象。
[iii] 好莱坞的力量之大，已经控制了全球的各个国家的“历史再现”，从古希腊、古埃及到古罗马。当然，藉由美国的科技力量（卫星图片或者来自NASA的各种视像资料）的证明力，好莱坞也几乎在通知我们关于地球的想象和宇宙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