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日星期二

工厂废墟里的办公间、卧室和神话:齐泽克的蒙太奇------杜庆春

北京以前很时尚的一个酒吧,叫藏酷,它是被玻璃改装的工厂车间,里面灯光斑驳交错,墙壁边一整排黑白小电视无声地播放着革命样板戏。一位纽约来的朋友说这比纽约还纽约。现在这个地方不够酷了,因为现在有798工厂区,那里才是后现代的神话。

后现代进程如何影响我们的神话?齐泽克这个睿智的鬼才耽溺于电影,他的小小居所堆放着电影录像带。他对“蒙太奇”的天才联想,让我们获得了解决我们现时代的神话情缘的钥匙。“正当谢尔盖·艾森斯坦为了不生成一个叙事统一体而是提出一个新意义而开发(和实施)他的‘知识分子蒙太奇’概念和并列自生的片断的概念时,T·S·艾略特在《荒原》一书中做了一些相同的事情,将普通日常生活中不同领域的片段与古老神话和艺术著作的片段并置起来。”艾森斯坦将空间片断化为思想的造句素材的方式和艾略特的《荒原》的精神契合被齐泽克一语道破。而在798工厂区,我们日常生活中多情,将此种“蒙太奇”做出了精彩的演示。

现在回到现场:有次去朋友所在的杂志社的办公室,就是在著名的798工厂区。办公室在一间巨大的厂房里,只是机器设备改成了时尚的办公家具,在满眼的是桌椅、电脑、玻璃和照片与雪白的纸张,扎入我脑神经的是更多的看不见的电线、电脑或者通讯设备的连接线,这些线路是我们都市情绪秘密交互的所在。

在来到这个办公间的路上,经过一座灰色的厂房。其中一位时尚女孩说:“她就住在这里面。”她说出一位名人的名字。然后女孩又说某某某也住在另一个车间,还是另外一位名人的名字。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悠悠的,不像后来,在这个晚上的最后时段她变得慵懒中有些兴奋,因为她在做法国乡村菜肴的餐馆的露天桌旁,拿来一本供客人阅读的消费指南性的时尚杂志,封面有她的照片。她在照片上酷酷的,那个时刻她开心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些陈旧的厂房中工作和居住?比如,我们将一只红色的布衣沙发和一只浅蓝色的玻璃烟灰缸放置进入废墟般的车间,简陋的墙壁上挂着耳机放着从西北采集来的民谣,这是梦境和神经质的癫狂,一如《恋爱的宝贝》中,周讯和黄觉的那次性爱发生在建筑工地,周讯和黄觉的那个逃避都市文明的举动是躲进一间车间。神话,肯定是这个欲望在背后鬼鬼祟祟!一直向往逃避都市的人们,一直向往走入田园的人们,总是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神话心情,他们要耕作处女地、创造伊甸园。这些都市里被时代所抛弃的工厂,巨大的人造废墟,再次成为神话的发生地,在灰色的建筑物中进行情感的发酵,将都市废墟变做荒原,变成神话的家园。在这里我们把我们的或者希望是我们的中产阶级日常生活的道具放置、并列和组接在这个废墟之中,在这里灰色的1950年代的工厂空间,成为完成我们统一叙事体的框架,一个认定自己永远拥有改造和创生能力的神话叙事变得津津有味。

齐泽克又一次提及艾略特,后者在1921年的伦敦观看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的演出。艾略特写道:“俄罗斯大草原的韵律变成了一串汽车喇叭声,机械的嘎拉响声,车轮的碾滚声,钢铁的击打声,地铁的隆隆声,以及现代生活中其他的野蛮的吼声。”齐泽克说这是“原始野蛮状态和现代性之间的延续性”,在现代城市群体中“新的神圣弥散仪式正在显示自己的威力,创立出各种原始牺牲的新形式。”798工厂区是日益上升的都市中产阶级的新道场,把“工业”和“城市”全部遮掩起来,于是这些现实对立面变成了崭新的人工赝品,我们开始变得自得其乐、心满意足。

我们还没有走出神话时代,把人造废墟变成原始莽原,将都市里的莽原被包裹起来,用透明玻璃包裹它们。我们的一颗远古以来的多情种子,在钢筋水泥中的滋生起来。我们对自己的拯救与创世的迷恋,在这个动态的、无根的漂泊都市中直接书写了不断新鲜出炉的老套神话。

《有人说过集权主义吗?》【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 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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